杨柳拂面,桃花开得特别妩媚。果不其然,又受赏花之约。所谓赏花,无非是一堆文人饮酒,看花,作一些酸腐之词罢了。年年不过如此,今年不去也罢。
“陆兄,果真不去?”“多谢好意。不过近来偶染微恙,确实不宜酒乐。”“这次,可有佳人前往。”“佳人?佳人与我何干?”“那若是唐小姐呢?”
哑然无语,那三个字跃入脑中。相别如此之久,竟然还是我心底无法触碰的疼。
第二天,如约而至。
桃花果真开得可爱。只是,她在哪里?假装赏花,余光却不经意间扫过每位来此的小姐。只是,怅然若失。或许,她家相公不让她来。我忘了,她也是有相公之人了。
“陆兄,来和一首吧。不如填一首‘钗头凤’?谁输了要罚酒的。”被一堆人推推搡搡进了酒局,可是,哪还有这些心思?“陆兄,该你的了。”“啊?如此之快?只是……?看着志在必得的柳兄,真的是一点思绪也没了,愣在那里。只怕,要罚酒了。
“罚酒,罚酒。陆兄填不出来,罚酒!”一片哄闹,只得苦笑着摇摇头。一杯酒在眼前,只是那双手……“公子,请饮酒……”好熟悉的声音,循声望去,竟如电击一般,是她!
那个从小跟在我后面的“琬儿妹妹”;那个羞红了脸送我绣荷包的小琬;那个哭着离我而去的琬儿!
一双黑目,似有千种怨念,万种怜爱,却又平添几分憔悴。
“罚酒,罚酒!”
哦,是我失神了,接过酒,却恍然有了诗意。接过笔,径直走到壁旁:
钗头凤
红酥手,黄滕酒,满城春色宫墙柳。东风恶,欢情薄。一怀愁绪,几年离索。错,错,错!
霎间,头脑里充满都是“错”。琬儿,你可知?
那年冬天,母亲把我叫到座前,让我休了你,看到满脸怒气的母亲以性命相威胁,我却屈服下来,写下了那让我终生后悔的书信,我错得如此离谱!竟然将如此柔弱的你送回家。彼时,只想到“母命难违”,却没有考虑你遭的斥骂、委屈与讥讽。你却只是善解人意地踏上马车,泪如涟珠,没有争辩,不曾挣扎。如果当时我坚持一下,多考虑一下,是否,如今你仍傍在我身旁,听我吟诗作对呢?错啊。
心中的愁苦一涌而上,拿起未尽的酒杯,看到旁边的琬儿,双眼已经湿润。举杯,一饮而尽,提笔:
春如旧,人空瘦,泪痕红 鲛绡透。桃花落,闲池阁,山盟虽在,锦书难托。莫,莫,莫!
琬儿,赵家公子待你可好?他可会替你采摘可爱的桃花,他可曾为你扑蝶为搏你一笑,他是否为你作诗?他是否会对你说:琬儿,我会保护你。他可否有一位难待的母亲。他应不会重蹈我的复辙了。否则,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。笑语盈盈,却掩饰不了日渐消瘦的脸庞。莫非,那年的阴影还萦绕在你心头。那么,请忘了吧。忘了这个懦弱的人,这个出尔反尔的人,这个不考虑你感受的罪人。
放笔,却蓦然多了一杯酒。“琬儿,敬公子一杯。”红润的眼眶,接酒,一饮而尽。忘了吧,如这酒一般。
“写得好,看来今天的诗,非陆兄莫属了。”周围一片附和。我却全无感觉,只看到那个削瘦的背景伏帖地跟在英气勃发的赵家公子身后,一步步走出视野。忽然有一种感觉:今生,怕再不会相见了……
之后不久,唐琬对词一首。失传。三年之后,唐琬抑郁过世。陆游也在母亲安排下重娶。
四十一年后,七十二岁的陆放翁重游沈园,斯人已逝,题诗两首悼念唐琬。
其(一) 城上斜阳画角哀,沈园非复旧池台。伤心桥下春波绿,曾是惊鸿照影来。
其(二) 梦断香销四十年,沈园柳老不吹绵。此生行作稽山土,犹吊遗踪一泫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