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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《解放日报》:bst332279届校友、著名诗人黄梵《我的文学原乡黄州》
2022-04-12 10:22:50 返回列表

  4月7日,解放日报第7版朝花周刊栏目刊发bst332279届校友黄梵的文章《我的文学原乡黄州》。以下是详细内容:

我的文学原乡黄州

黄梵

  七岁起,我比同龄的孩子,更懂得“等待”一词的深邃含义。

  那时,我已离开尚在甘肃的父母,回到湖北黄冈的黄州镇读小学,与爷爷奶奶朝夕相处。印象中,黄州那时尚存明代的汉川门、东门,两段数百米的明代城墙,一座明塔,完好无损的明清赤壁,纵横交错的明清古巷。

  孩子们有自己的选择。他们发现,汉川门、赤壁最合心意。汉川门是立在丘顶上的城门,站在那里可以俯视数百米外的长江。从它两翼伸出去的城墙,一翼把县委揽进怀里,一翼牵着百米外的东坡赤壁。说来也怪,每次站在汉川门的城门洞里吹风,我就在心里想象古代的黄州,那是抒情的开始。孩子们无法解释,为什么城门洞里常年有风?等进大学学了拉瓦尔喷管,才意识到,汉川门外的谷地、城门洞、汉川门内的法院街,这宽、窄、宽的空间搭配,俨然是一个拉瓦尔喷管——来自谷地的气流,会被城门洞突然加速。

  想象还会沿着一翼的城墙,伸向东坡赤壁。孩子们的游戏之一,是在睡仙亭里的石床上,轮流卧一卧,沾沾仙气。红砂石的石床、石枕,得自老天的鬼斧神工,并非人工雕琢。据说,它是苏轼的醉卧之处。我献礼一样,把身子放到石床上,闭眼冥想苏轼的感受,发现毫无快乐可言,石头硌得浑身疼——是啊,没有阅历,未经风雨,躺在上面也枉然。

  爷爷听说我去石床上躺过,以为我心里已有苏轼,借机谈起赤壁的二赋堂。堂内立着一块3米高的木屏,前后屏面分别刻着《前赤壁赋》《后赤壁赋》,每个字足有3寸大。那时,学校的教育厚今薄古,令我对《赤壁赋》的美心存斥力。爷爷无奈,对“孺子不可教”的我,索性讲起木屏的八卦。

  原来,二赋堂里的木屏,原是三太爷爷黄河清的私产,新中国成立后被三太爷爷捐给了赤壁。爷爷口中的八卦,顿时让我提起精神。我穷追不舍,好歹从爷爷嘴里,掏出了黄河清的一点身世。他曾任湖北新军第十五混成协准尉司书,主管弹药库,加入了同盟会。辛亥革命胜利后,因有功,被授予少将军衔,任临时总统府高参。爷爷幼时,父母不幸落江身亡,他被过继给三太爷爷。三太爷爷的行伍出身,很难在爷爷心中树起威望,爷爷像一介旧文人,重文轻武,希望我的视线能越过三太爷爷,投向更遥远的祖先黄庭坚。那时,我哪知道黄庭坚的分量,再说,去攀附那么远的祖先,跟智人攀附始祖鸟没啥两样,我还打算继承三太爷爷的志向,长大当兵呢。

  爷爷既没要求我什么,也没把我遗弃在行伍的幻梦中,他常把《唐诗三百首》《宋词三百首》故意忘在饭桌上,不收进搁书的抽屉里。这是爷爷想教我书法、四书五经遭拒后,想出的无奈之策。为了叫我回心转意,他甚至把矛头对准胡适的白话诗,觉得我对古代的不敬、一无所知,都是《尝试集》惹的祸。每次与上门求教的客人聊完,他都会念念不忘,把胡适的白话诗《蝴蝶》好好挖苦一通,言语中含有的痛心,我到中年才品出来。

  如果我说,这是让我日后走上新诗之路的诗教,你信吗?我曾把爷爷的挖苦之言,转述给校外的混混朋友,没想到他们都站在胡适一边,认定《蝴蝶》中的白话,比常人说的白话都要好,说我爷爷不懂。白话诗里确实有一条分界线,把前辈和新一代分成两个群体。对前辈,白话诗里的诗意,是有与无的问题;对新一代,白话诗里的诗意,是多与少的问题。混混们为了震惊别人,常会说狠话,玩味有震惊效果的词,这让他们对白话的语感,比别人要丰富、敏锐。譬如,他们最会给人起绰号,当把绰号安到某人头上,常会让听到的人笑疼肚子。他们也最会编挖苦人的顺口溜。

  对此,爷爷并不知道。他还用另一种方式,在少不更事的我心中,树起了令人起敬的诗人形象。他有个住在汉口的挚友,两人书信往来从未间断,信末必会附诗一首。接到信的那天,爷爷的精神就逃出了世俗,进入两人拱卫的诗歌世界。对于距离夺走的见面机会,每隔两三年他们也会夺回一次——通常是爷爷邀请他来黄州,在家里住上三天。要弥补两三年不见面的所有遗憾,区区三天实在不够用,两人就舍不得睡觉。为了享受分分秒秒的谈话,他俩先坐在茶几边谈,累了再靠着床头谈,等困得眼皮睁不开,就躺下闭着眼谈。就算睡梦来临,不出两小时,两人也要把它赶走,起床坐到茶几边继续谈。我凌晨两三点起来解手,仍能看见他们房间的门缝里亮着灯,听见屋里的窃窃私语。我小时最爱听大人谈话,常被奶奶驱赶。说来也怪,奶奶破天荒允许我做完作业,坐在门外听两人的密谈,只是叮嘱我不可外传。不幸的是,我不太听得懂他们谈的诗词;有幸的是,我对他们插入谈话中的掌故、历史,兴趣盎然。我以为,我和好友的交流已属少见,我们通常会去江边或龙王山侃上大半天,但爷爷和挚友的交流,震撼了我。奶奶了然我的心思,常让我拎着水瓶,进屋给他们送水。我盼着谈话不要停,可是每次进屋,他们就停下看着我。客人夸我时,爷爷就不经意摇头,眼中流露的深深失望,我至今都不敢回想。

  爷爷和挚友的这类交谈,古时有沈周等无数画家画的夜坐图与之匹配,那代表了友谊中最重要的东西:友谊是真知的守护神。对真知的渴望,会把友谊纠缠得十分炽烈,夜坐探究,就成了人生的高光时刻。那时,夜坐者的精神已摆脱世间磨难,通向柴米油盐无法抵达的高蹈之境。

  我说这些高光时刻,就是生活中的诗化时刻,你信吗?可惜当下的不少友谊,已经犬儒化,再难见到对友谊的这份专心。20世纪80年代的黄州,尚有这样的遗风。我和表弟瘦叟,曾度过一段写诗议诗的纠缠时光。我每天晨起时,他已徒步来到我家,旋即开始一天同题诗的写作与讨论。两人轮流拟题目,限时限行完成。一天下来,能写数十首新诗。那段磨砺诗艺的时光,让我弄清了在白话诗中什么是无效和有效的。日后,我和表弟的友谊,一直遵循这样的“古老”模式:好不容易见上一面,一定不轻易放过对方,不聊到精疲力竭,不会善罢甘休。这实质是诗歌道路的选择,通过友谊来感受诗歌不可言喻的魅力,以说来抵近不可说的事物,甚至去超越苏轼诗句“八风不动”中的八风:利、衰、毁、誉、称、讥、苦、乐。谁能抵得住这样的万有引力?

  爷爷常聊起苏辙徒步二百里,来见哥哥苏轼的八卦,言语里充满羡慕。我后来找到了来处:“奔驰二百里,径来宽我忧。相逢知有得,道眼清不流。”(《子由自南都来陈三日而别》)十个月后,苏辙不仅把苏轼家眷护送到黄州,其间他俩的见面也遵循古老模式,“牵挽当为十日留”“相看万事一时休”(《今年正月十四日与子由别于陈州五月子由复至齐安以诗迎之》),齐安是黄州古时之名。领悟这些近乎神圣的友谊,可知我不经意间接受了怎样的诗教,那是把“诗言志”生活化的努力,“志”就这样一而再,再而三,暗暗种进了我的身体。

  有一年,刘醒龙来南京,他半夜打电话邀我聚会,劈头一句就说,他也在黄州住过。细问之下,我大为惊诧,他住过的沙街,我也曾住过五年。“接头暗号”一旦对上,友谊中就多了老沙街赋予的街巷情感。沙街紧邻黄州大码头,那是我小时候送别父母的地方,他们从那里坐船去武汉,返回西北。爷爷并不知我常去大码头,远眺对岸的西山。谁人能知,西山已成我眼中西北的象征。情感投射令我愿意过江,去纠缠西山,登临九曲亭。等有一天,我开始写诗,才悟出这纠缠中的诗歌缘分。“西上九曲亭,众山皆培塿。”(苏轼《游武昌寒溪西山寺》)“忆从樊口载春酒,步上西山寻野梅。西山一上十五里,风驾两腋飞崔嵬。”[苏轼《武昌西山(并叙)》]“层层草木暗西岭,浏浏霜雪鸣寒溪。”(苏轼《与子由同游寒溪西山》)

  苏轼某天误入黄州安国寺,竟与住持继连结下佛缘,开始了每月一次入寺沐浴的禅修生活。“衰发不到耳,尚烦月一沐。”“岂惟忘净秽,兼以洗荣辱。”(苏轼《安国寺浴》)小时候我在黄州并未见到安国寺,那时它隐身为部队的营房等,但安国寺的寺名,早像种子一样在我心里播下了,后来在《浮色》中开花结果。大概安国寺重现真容时,我已定居南京,我索性用《浮色》重建安国寺,还把它向北挪了数里,搬到了汉川门外的赤壁边上,让它的兴毁,成为文明兴毁的象征。

  2010年,当叔叔寄来《黄氏大成宗谱》,我才当真把黄庭坚视为祖先,甚至不认为,位列黄庭坚第四十一代世孙的名单,是件虚妄的事。为什么?这涉及那时我对传统的态度。现代诗因数十年的持续反叛,已给人对传统冷漠无情的印象。古代真的不能给当代贡献什么?旧诗真的与新诗一刀两断了?写诗之余,大学繁重的教书工作,倒令我有了新发现——原来新诗与旧诗暗渠相通,当代与古代藕断丝连。当我想出用客观和主观来区分意象,新诗与旧诗的联系和差别就一目了然。原来,当代在诗意上仍与古代相连,新诗在意象上仍与旧诗相连,只不过旧诗倾向客观意象,新诗倾向主观意象。原来,祖先黄庭坚的“奇崛”,是主观意象赐予的,这遭到后人“诟病”的诗意,不恰是很多现代诗人追求的浓稠诗意吗?有时,基因比眼睛更能看清,我们如何从古代走来。那本宗谱在我之前,已了然现代诗的诗意所在,我认祖的行为,不单是对古典审美的响应,更是试图把我自己作为桥梁,一统旧诗和新诗的天地,把两者都作为未来诗的“传统”。中年时发现自己的基因,已然在这样的“传统”中,不是对儿时辜负爷爷良苦用心的忏悔、弥补吗?

  我中年的任务之一,好像就是用文字重建黄州。我用一本书《一寸师》,重建了儿时的黄州,书中还用批注,提供了它消失后的景观。当黄冈师范学院汤天勇问我,当年在沙街住的老房子还在吗?我只能丧气地回答,已经拆了。那座迎街的房子是清代建筑,里面全是木板隔墙,门前有一条水沟,人靠搭在水沟上的长石板进出。当我来到江南,游历完好无损的江南古镇,我才猛然想到,黄冈的巴人传统。东汉时,为了制服爱揭竿起事的巴人,朝廷将巴人后裔五水蛮,安置到黄冈的山水中,欲靠大别山磨掉其野性。苏轼被贬到当时的偏僻之地黄州时,光从黄州人的饮食,即可知其野性未泯。这野性传到今天,就成了黄冈人的血性。何平说我,人被江南柔化,已了无黄冈人的血性,但作品深处,却血性四溅。这是何故?我以为,答案就在那本宗谱和黄冈。我以为,五水蛮把血性给了我奶奶。而我爷爷身上的江南,如何辗转到了巴人领地?打开史书,能找到明代的“江西填湖广”。这一江西人的迁徙潮,也可以在宗谱里窥见。当然,我着意的是,藏在史书中的大江南、古江南。若到以前的大江南里,是找得到江西辖地的。若到以前的古江南里,甚至还找得到湖南和湖北。黄冈进士多,高考厉害,拆房也狠,大概是就了基因中的江南和血性。

  来源:解放日报

  初审:汪秀兵

  终审:陈忠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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